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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5章 (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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雲錦趕到的時候, 林啾啾已經陷入了昏迷。裴恕捏著她的腳,她倒掛在裴恕的手上。

小小的青烏閉著眼,嘴巴半張著,翅膀向下耷拉著。

她全然沒有了知覺, 身體因為裴恕的晃動而前後搖擺, 讓人分辨不出她究竟是昏過去了還是……死了。

雲錦的心驀地抽緊, 她感覺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懼,風暴一樣席卷了她的全身。

她的手在發抖, 腳也在發抖。在這樣巨大恐懼的籠罩之下, 她竟不能、也不敢上前確認林啾啾的狀況。

裴恕轉過身來, 視線一點一點地擡起。

雲錦下意識地避開他的目光,手指緊緊地攥在胸口。

心臟撲通撲通地跳, 雲錦腦中嗡嗡作響, 只覺得裴恕周身冷得嚇人, 像是一座隨時能將人凍死的冰山。

“啪。”

一只佩囊被甩在她的面前。雲錦腦袋轟得一聲, 思緒好像斷了片, 在一片暈眩的慘白裏, 唯有佩囊上繡著的一個雲字格外顯眼。

裴恕:“你的?”

其實不用問。整個玄天仙府裏只有雲錦一人姓雲,何況那上面還有雲家的繡紋。

裴恕回頭看了一眼地上的字。

那一行行的字跡工工整整,靈動秀氣, 雖是用樹杈隨手書寫的,但每一筆每一畫都極其認真, 能夠感受到書寫之人落筆時的用心。

裴恕並不是氣憤林啾啾私下與雲錦接觸, 他只是生氣,連雲錦一個初入內院的弟子都知道林啾啾不識人語, 在這兒陪著她一個字一個字地學, 他卻一直被蒙在鼓裏。

為什麽她情願雲錦知道, 卻不肯向自己吐露。難道在林啾啾的心中,自己還不如雲錦?!

裴恕心中的怒意加重了,他抿緊了唇,因為牙關咬合,他的下頜線條更加緊繃,給人一種嚴酷冷厲之感。

裴恕收回目光,大步從雲錦身邊走過。擦身而過的時候,雲錦下意識地蜷起身體,緊張地低著腦袋,盯著地面。

她看見了一晃而過的林啾啾。

林啾啾沒有死,小小的胸脯在毛絨絨的短羽下微微起伏。

雲錦松了口氣,隨即又心疼起來。

她想起那日林啾啾蹦到她的手上,烏溜溜的眼睛掛著笑,橘色的嘴巴一開一合,發出悅耳的鳥鳴。

她說,從今以後我們就是朋友啦!你就叫我啾啾吧!

朋友……雲錦的眼睛忽然酸得發燙。

她自幼性格內斂,不擅與人交往,沒什麽朋友。如果非要說,大概只有她的哥哥雲恒,會在她寂寞無聊時,從懷裏掏出新奇的小玩意兒逗她開心。

從小便習慣了孤獨,雲錦並不覺得這有什麽不好,反而能有助於她沈下心來鉆研符道。

她報著這樣的心情進入玄天仙府,一心問道,不理旁人,沒想到林啾啾的出現卻讓一切發生了變化。

她就像是一縷陽光,主動而溫暖地照進她的生活。

林啾啾時常飛來,嘰嘰喳喳地向雲錦講述新鮮的事情。她會抱怨奉天君的壞脾氣,會談論起一路上的所見所聞,會告訴她別心急、她在符道上已經很厲害啦!

她也會安靜地陪在她身旁,在她設計符咒時乖乖默寫人語,在她氣悶撕掉符紙時將殘稿收好,在她順利破解謎題時同她擊掌,開心地比出勝利的手勢。

因為林啾啾,雲錦的周圍逐漸聚起了人。

那些天怒峰的新弟子們,起初是因為對青烏神鳥的興趣與她接觸,後來也會呆在雲錦身邊,同她一起研習符道,一起認真聽講。

他們甚至還會將悉心珍藏的符道密卷拿出來與她分享,約她一起去藏書閣……

為什麽?因為我們是朋友啊。

是啊,是朋友。對於雲錦來說,林啾啾不是一只鳥,而是她的朋友。她的第一個朋友。

雲錦動了一下。她的手指觸碰到袖口中的符囊,只要輕輕一勾,符囊中的符紙就會被召喚出來,施展符法。

雲錦不明白林啾啾與裴恕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,她只知道自己不能眼睜睜地看著林啾啾這樣被奉天君帶走,她擔心奉天君會對她做出可怕的事情。

裴恕就是在這個時候停下腳步,側過臉來。

“嗯?”他發出意味不明的一聲。

因為是背對,雲錦看不到裴恕的表情,她只覺得裴恕周身的寒意更濃了,聲音、氣勢、任何一方面都淩駕於自己之上。

她被碾壓得幹幹凈凈,包括那為數不多的勇氣。

“對我動手,你想清楚了?”

雲錦沒有動手。她的手指就懸在符囊的上方,卻像生了銹,遲遲沒有打開它。

裴恕離開了,帶著林啾啾。

直到他那駭人的氣息消失不見,雲錦才抱著膝蓋慢慢蹲了下去,淚珠一滴一滴地滾落,無聲地啜泣起來。

……

裴恕不高興,非常地不高興。不是暴怒,而是有一團看不見的東西堵在他的胸口,讓他感到煩悶、心亂。

雲家人……到底是出息了,竟想要對他出手!

而讓那雲家小姑娘想要出手的罪魁禍首,竟然還在他手上睡著了!

是的,林啾啾睡著了。她起初是被裴恕弄昏了,後來卻是睡著了。仔細一聽,呼吸均勻,還有輕微的囈語,睡得還挺香。

裴恕的眉峰擰緊了,他“砰”得一下踹開石屋的門,石門撞到墻壁上,碎成了好幾瓣,同時發出巨大的聲響。

林啾啾被這聲響驚醒了,接著,整個人重心失衡,被人丟到了桌子上。

也不知道裴恕是有心還是無意,林啾啾被摔到石桌上並不疼,只是骨碌碌地滾了好幾圈,滾得她眼花繚亂。

“啾……”林啾啾委屈地叫了一聲,抱住小腦瓜穩住身體。

她暈得厲害,等到終於停下來時,終於有心思去想這一切到底是怎麽回事。

林啾啾很困惑,她當時擡起頭來,只見裴恕像是生氣的樣子,接著大腦就一片空白,失去了意識昏了過去。

她不明白裴恕為什麽這麽生氣,她只不過是跟著雲錦在小樹林裏學習人語而已……

呀!雲錦,雲家人!

林啾啾忽然反應過來,裴恕一向厭煩雲家人,該不會是因為她和雲錦走得太近了,所以他才生氣了吧?

林啾啾有些委屈。她之前真的沒想那麽多。雲錦說要教她人語,她高興得不行,立刻就答應了。而且小姑娘為人又好,又溫柔又善良,長得還好看,林啾啾不自覺地便和她成了朋友,時常願意去找她。

現在可好,被裴恕發現了,直接關了禁閉。

只見裴恕從煉器室裏走出來,手裏拎著幾道枷鎖。

——至於這枷鎖是他煉器室裏早有準備,還是剛才當場煉制的,就不得而知了。

只聽“鐺鐺鐺”幾聲,枷鎖在林啾啾身邊落下,就地成了一座牢籠。

“好好反省。”裴恕道。

反省什麽,林啾啾不知道,裴恕也不說。

他轉身就走,一個字也沒留下,徒留雲霧澗的山風穿過破碎的石門吹進來。

林啾啾縮了縮身體。她感覺有點冷。

……

林啾啾在籠子裏被關了三天,這三天她出不去,裴恕也沒回來過。

萬幸她修為已經到了一定境界,有靈氣護體,幾天不吃不喝不成問題,不然恐怕真的要餓死在這裏了。

被關禁閉不能出去倒也不是什麽大事,可是林啾啾發現,她連自己的神府都進不去了!

不是那塊巴掌大小的外神府,而是那片一眼看不到邊、被她精裝修過的裏神府。

【為什麽?為什麽我進不去了?我的樹還在裏面呢!】林啾啾著急地向小乙道。

小乙:【親你等等,我幫你查看一下。】

這一次,小乙沒能幫林啾啾找到答案。

它發現,那片神秘的裏神府周圍,似乎多了一道看不見的屏障。正是這道屏障,阻止了林啾啾進入。連它都沒法順著靈木編碼找過去。

【可能是這周圍的枷鎖帶有某種禁制吧。】小乙猜測道。

林啾啾:【那怎麽辦?不會我一直被關在這裏,就一直沒法進入裏神府吧?】

小乙遺憾地表示:【依照現在的情形,恐怕是這樣的。所以親還得自己想辦法,趕快出去。】

林啾啾:【……】這句話聽起來怎麽這麽耳熟?像不像是當初她被鎖在籠子裏小乙對她說過的話?

林啾啾無語了。她發現,自己是如此地舍不得那片裏神府。讓她掛念的除了那棵樹之外,還有她精心布置的小房子。那是她理想中的小屋啊!

每天工作完了回到家,窩在柔軟的沙發裏,看外面花開花落雲卷雲舒,是多麽愜意的一件事!更別說還有她專門騰出來的畫室,能夠泡澡的溫泉,一只幻想出來的可以隨便擼、但是無需鏟屎的貓……

林啾啾舍不得了,她向裴恕低頭了。

“啾,啾啾啾……”裴恕,我錯了,你放我出去吧。

林啾啾叫了兩天,裴恕始終沒有出現。直到第三天,她還在睡覺,朦朦朧朧地聽見有人在她身邊說話。

“看不懂人語也不說,別人知道,我不知道……”

嗓音低低的,有些沙啞,有些生澀,聽起來有一絲絲的委屈。

林啾啾睜開眼,她身邊的枷鎖不知何時被人撤走了,裴恕坐在她面前,半躬著身體,手肘抵在膝蓋上,不知在看什麽東西。

覺察到她醒了,裴恕擡起頭。他眼神微微地變了變,嘴唇也抿起,仿佛剛剛說話的不是他。

“知道錯了?”他清了清嗓子,用一貫的嗓音冷淡道。

林啾啾看到,裴恕的眼底泛著淡淡烏青,素來冷寂的眼睛裏出現了血絲,似乎是有一兩晚沒有睡好的樣子。

“啾啾?”你怎麽了?

忘了回答裴恕的問題,林啾啾脫口而出。

裴恕似有一瞬間的怔楞,他飛快地撇開視線咳了一聲沈聲道:“知道為什麽把你關在這裏嗎?不識人語為什麽不告訴我?”

林啾啾一楞,被轉移了註意力:怎麽他是因為這個生氣?不是因為她背著他偷偷與雲家人來往嗎?

裴恕道:“作為我的傳音鳥,不識人語,還因為這個屢屢將信送錯。傳出去不覺得可笑嗎?”

過了兩天,裴恕終於給自己找到了一個合理的解釋。

林啾啾:“??”

她當時並不知道自己將信件送錯了。那些高階弟子沒有告訴她,即便是當面收錯了信件,也沒有讓她知道,而是假裝正確地將信收下,而後再悄悄轉達。林啾啾也是在後來才知道的。

林啾啾:“啾……啾啾……”對不起……我不知道……

她感到十分抱歉。

裴恕冷著臉道:“別以為在這兒被關幾天就夠了。”

林啾啾有些害怕:你還想怎樣?

只聽“啪”的一聲,一本書卷重重的落在林啾啾眼前。

書頁厚實,高度足足達到了林啾啾的脖子。

林啾啾:“啾?”這是?

這是裴恕三天兩夜的成果。

這三天,裴恕沒幹別的,光顧著編撰這本人語詞典了。

他將人語重新劃分,按照讀音、筆畫、使用頻率等標準,細細分類,方便林啾啾更快、更準確地掌握。

林啾啾不敢相信地張大了嘴:“啾啾啾?”這不會是你專門寫的吧?

裴恕沒有回答,他將書卷翻到了第一頁,把林啾啾揪過來道:“認。‘安’。”他在領著她看書識字。

這個字林啾啾認識,排在它後面的那個字林啾啾也認識。不過她從未將這兩者放到一起,更沒想過可以這樣記。

林啾啾忽然發現,裴恕這樣劃分,比她之前死記硬背科學多了。兩個截然不同的字形之間,居然有著細微的相似之處,這是林啾啾以前不曾註意到的。

……

有了裴恕的詞典,林啾啾記得很快。書頁一頁頁地往後翻,她發現,在一些難懂的字形旁邊,還有一行手書的小字,字跡雋秀又熟悉,顯然出自裴恕之手。

林啾啾擡起頭,感動地眨了眨眼。

裴恕沒什麽表情,不為所動地按了一下她的小腦瓜:“看什麽看,看書。”

說著,手指滑到書頁的最下方,指著最後一個字道:“‘恕’,看清楚了,這個字念恕,我的名字。”

他的聲音忽然低了下去,發出一聲模糊的喉音,然後迅速地翻到下一頁:“算了算了,下一個。”

林啾啾:“??”等等呀,怎麽就下一個了!

她倔強地頂開裴恕的手,嘴巴蹭著書頁把書翻了回來。

“啾!”

林啾啾站到書上,腳爪正落在“恕”字的上方。她用橘色的小嘴點了點:“啾,啾啾!”

“恕。”林啾啾在說,“裴恕的恕。”

……

通讀了幾日,林啾啾已將人語認了大半。

不得不承認,裴恕雖然有時候會發脾氣,會敲敲她的小腦殼說“這麽簡單的字你都能記混,不是剛剛才看過嗎”,但他的方法真的很有效。

林啾啾從來沒有想過自己能夠這麽快地掌握一門語言(呃也許只能算半門),她不禁開始暢想,如果當初背英語單詞的時候也有人肯這麽教她,說不定她連專八都能輕松考過。

林啾啾:對不起,我飄了。

看著翻過去的半卷書,林啾啾很有成就感。她蹦蹦跳跳地合上書頁,在腦海裏默念背誦,對自己進行考核。

裴恕被她推到隔壁房間休息了,他看起來有些憔悴,前些日子沒有休息好,林啾啾不好意思再讓他陪自己熬。

背完了十頁,林啾啾很滿意,她閉上眼睛,順著腦海中那一點光明潛入神府。

是的,自從那日從枷鎖裏出來以後,林啾啾又能自由進入裏神府了。

她覺得小乙說的是對的,是那幾道枷鎖上帶的禁制阻止了她,限制了她出入裏神府的自由。

回到家的感覺真好,林啾啾深呼吸一口氣,吸取了靈木為她積攢的能量,順著石徑走進小屋。

小屋上下兩層,都是木質地板。林啾啾脫了鞋,白凈的腳丫落在地板上,發出咚咚的輕響。

她很快走進自己一樓的臥房,想到那張被她修改了好多次、既柔軟又寬敞的大床上躺一躺。

只是一只腳剛剛踏進房門,林啾啾忽然感覺到了不對勁。

她那寬敞又舒適的床鋪上,為什麽赫然躺著一個人?!

“裴裴裴、裴恕!?”

林啾啾驚得舌頭都打結了。

“你你你……怎麽是你?!你怎麽會在這兒?!”

最隱秘的神府,最私密的臥房,突然出現了一個大男人,任誰都不能平靜。

林啾啾戰戰兢兢地抄起床上的抱枕,舉在胸前,看樣子是在準備反擊。

裴恕被她的叫聲驚醒,皺著眉頭坐起身。

許是因為平躺時頭冠松了,烏黑的頭發如墨如瀑般披散下來,就在他坐起時,幾縷發絲從他的肩頭滑落,垂到胸前。

衣衫略有些不平整,松松垮垮向下墜著,露出一小片白皙的脖頸與漂亮的鎖骨。

他擡起眼來,眼中帶著尚未褪去的睡意與困倦,像是晨間還未散去的霧,飄蕩在幽幽竹林之間,讓人不經意間便心神一晃。

林啾啾晃了,她咽了一口吐沫,瘋狂地收回失散的神智:林啾啾你給我冷靜一點!別動搖!就算他是大美人也不行!不行!!

她把手中的抱枕舉高了一些,下意識地卻往後退了一步。

“你!”林啾啾有意擡高了音調,昂著下巴對裴恕道,“你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!”

裴恕看她的眼神如同在看一個傻子。

他揉了揉額角,垂下目光,心中回想這到底是怎麽回事。

嗯,想起來了。他太累了,這兩天編撰字典耗費了他不少心神,所以才會在休息時將元神沈入神府,靜心休養。

這片漆黑陰郁的神府不知何時被人點了一盞光,裴恕順著那點光芒,自然而然地來到這裏。

裴恕這時才發現,那並不是一盞光,而是林啾啾的小房子,散發出微弱卻溫暖的氣息。

溫暖,柔和,與周圍的黑暗格格不入,卻又那麽容易將人吸引。

裴恕順著院子裏石徑走了進去,當他走到海棠樹下的時候,隨風飄落的花瓣恰好落在了他的頭頂。

這裏的一切都是他陪林啾啾布置的,哪裏放了什麽他都知道,可是當他親身走入的時候,卻有一種不一樣的感覺。

裴恕摘下花瓣,步入小屋。他很清楚,這一層有一間廳房,兩間臥房,以及含著一半溫泉的溫泉房。

打扮臥房的時候,林啾啾尤其挑剔,一張床翻來覆去調整了五六遍都不滿意。

“床當然要舒服了!人的大部分時間都是在床上度過的,一張舒適的床能在黑夜裏給人極大的安慰!”林啾啾當時如此堅定地道。

裴恕並不能理解林啾啾的想法,對他而言,床只是個工具而已,甚至連工具都不是。

修為有成的人有靈氣護持,是不需要睡眠的。即便是他,在休息時,也只是需要一個可以躺臥的地方。至於那地方柔不柔軟、舒不舒服,他一點也不在意。

而且,這裏是神府。

可是林啾啾那麽堅持,還說出了自己的理論,裴恕無可奈何,只得按照她的要求做。

他自己都沒註意到,當時煩躁到想把這只鬧人的小鳥團成一團丟出去,現在回想起來,嘴角竟然會控制不住地悄悄上揚。

裴恕走到那張床前,彎曲膝蓋坐了下去。

床墊十分舒適,單是坐著,都能感覺到它的彈性與柔軟。

床單與被罩都是絲織品,手指拂過的時候,能夠感覺到微涼的觸感與完美的絲滑。

裴恕鬼使神差地躺了下去,他身體微微下沈,像被一只柔軟細膩的手包裹起來……確實,很舒服。

或許因為這裏本就是他的神府,裴恕並沒有覺得躺下來有什麽不妥。他慢慢地閉上眼,元神在這一刻得到充分的放松與休憩。而他的心情,也在這樣安逸的環境裏,變得出奇的平靜。

也許是之前太過疲憊,也許是這地方太過舒適、放松了他的戒備,總之,裴恕竟然沒有發覺林啾啾是何時過來的。

此時,看著林啾啾一臉警惕的表情,裴恕嘆了口氣道:“不是你要我過來的嗎?”

林啾啾:“???”你在說什麽?我什麽時候讓你過來的?我怎麽可能讓你過來?

裴恕站起身。

睡意退卻,意識回攏,他又變成了那副生人勿近的模樣。

他的個子很高,比凝成人形的林啾啾還要高出一頭,慢慢靠近時,周身的氣勢與魄力傾軋下來,林啾啾又不自覺地後退了兩步。

退無可退,林啾啾“啪嗒”一聲撞到了墻上。

裴恕的眼神很平靜,語調也很平靜。他說:“不是你說,要一個長得好看,身材還好,最好是和……”他頓了一下,盡量波瀾不驚地道,“和裴恕一模一樣的人嗎?”

林啾啾:“……哎?!?!”

林啾啾瘋了,她什麽時候說過這麽露骨而直白的話,這不可能!!

然而她很快想起來,是的,沒錯,她說過,就在她剛剛進入神府、玩得歡天喜地失了智的時候。

林啾啾悔不當初,那真是她得意忘形說出來的話,而且,這距離她說出那樣的請求,已經過去很久了!

林啾啾發出質問,裴恕面不改色地道:“是。不過神府中凝出人物,自然是要比其他物件久的,因為人物的神態、動作都要經過長時間的打磨。只有這樣,才能做到真正的形神兼備。”

林啾啾一楞,思緒順著對方的邏輯一想,好像確實是這麽回事。

眼前的這個人,無論是音容相貌,還是說話時的語氣、動作,都和裴恕一模一樣。而且就連他說出來的話,林啾啾也覺得像是裴恕會說出來的話。

林啾啾:“神府……果然厲害啊……”

裴恕:“……”

這一切都是他信口胡編的。神府之中當然可以變化出人物,只是那人物的一顰一笑,都會受到神府主人具象化時想法的影響以及今後潛意識的影響。

像他剛才所說,和真人一模一樣,擁有完全一樣的性格與獨立的行事風格,是不存在的。

他只是不想讓林啾啾發現他是真的在這裏。

“可是這樣也太像了吧?”林啾啾忍不住讚嘆道。

在知道了眼前的裴恕並不是真正的裴恕後,林啾啾的膽子明顯大了起來。她伸手撥弄了一下裴恕的衣服,甚至還捏了捏他的胳膊:“簡直和他一模一樣。”

裴恕:“……”

他收回手臂,把袖子從林啾啾的手裏抽出來道:“既然你後悔了,那我現在就去把自己‘銷毀’。”

“不不不,你等等!”林啾啾連忙阻止道。

反正是假的,那就讓他呆在這裏就是啦!林啾啾高興地把裴恕拽了回來。

“我沒有想銷毀你,我只是不想你睡在這裏。這裏是我的房間、我的床。沒有我的允許,你不能進到我的房間,更不能躺在我的床上。因為……在這裏我是主人,你要聽從我的安排,明白了嗎?”

裴恕:“……”他已經開始後悔了,後悔不該編出那麽荒唐的理由。

可笑的是那麽荒唐的理由,她居然也信了。

林啾啾沒有覺察到裴恕的異常,繼續道:“如果你需要休息,可以睡隔壁的次臥。次臥你知道在哪兒嗎?”

林啾啾主動在前面引路道:“就在這兒。”

她一手推開房門,一手沖裴恕招了招手。

“因為當初覺得這裏除我以外就不會有其他人了,所以就沒有怎麽布置。”

房間裏只有幾件簡單的基礎家具,略顯空曠與冷清,倒是與裴恕雲霧澗的石屋有些相像。

林啾啾略顯不好意思地道:“不過被褥床單都是有的,你要是需要什麽可以和我說。”

她主動從櫃子裏抱出一床被子,放到床上的時候楞了一下:虛擬出來的人物也需要睡眠嗎?

不過想想那只被她虛擬出來的貓,不需要鏟屎,但是時不時地也會在院子裏面睡大覺,林啾啾也就沒再多想。

安排好了裴恕的起居,林啾啾雙手叉腰舒了口氣:“現在我們可以做正事啦!”

她抿起嘴唇笑瞇瞇的,裴恕從她的表情上讀出了一絲不懷好意。

裴恕:“你要做什麽?”

林啾啾嘿嘿一笑,拉著裴恕上了二樓。

二樓有她的畫室、她的畫廊,還有沒來得及布置的兩個小房間。

林啾啾走進畫室,搬來了一只高腳凳,臉上的笑意更濃了:“當然是做模特啦!”

裴恕:“什麽?”

林啾啾以為他是沒聽懂,換了一種說法:“唔,就是畫像,我給你畫像。”

實不相瞞,林啾啾真的很喜歡畫畫。三天不畫,渾身發癢的那種。

可是自從她穿過來,變成了一只鳥,別說是畫畫了,就連畫筆她都已經很久沒有握住了!

而現在,一個現成的、完美地貼合著林啾啾審美的模特出現在她眼前,她怎麽可能放過!

畫筆在林啾啾手上漂亮地劃出道弧線,林啾啾道:“坐,你坐下呀!”

她擺好了畫板,發現裴恕還是站著,忍不住道:“你是不是忘了我剛才說過的了?你要乖乖地聽我的話。”

她索性直接走過去,按著裴恕的肩膀讓他坐下來。

裴恕:“…………”

算了,畫像便畫像,反正是讓元神在神府之中修養,他便靜靜坐著好了。

這樣想著,裴恕閉上眼睛靜心養神。

他剛安靜了一會兒,林啾啾畫了幾筆,搖了搖頭小聲嘀咕道:“不對,這個光線不太對。”

裴恕的五官是立體的,這樣的優點應該用陰影好好襯托才對。

林啾啾放下畫筆,走到裴恕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:“你這樣,轉到這邊一點,臉朝我的方向側一點。”

裴恕懶得動彈,林啾啾清了清嗓子提醒道:“你別忘了,我們可是說好的,在這裏,你要聽我的。”

裴恕心道誰和你說好了,但是為了避免林啾啾繼續在他耳邊嘀嘀咕咕,他還是極不情願地擡起頭,朝她的方向偏了偏。

“這就對了嘛!”林啾啾滿意地點了點頭。

她轉過身,飛快地跑回畫板前面,用畫筆比劃了一下:“對,就這樣,保持住!”

林啾啾的素描功底紮實,下筆如有神助,筆尖落到紙張上發出沙沙的輕響,裴恕並不討厭這種聲響。

他的神識強大,元神的自我修覆能力也很強,體內倦怠的感覺很快便消失了。只是沒過一會兒,那沙沙的落筆聲忽然停了,取而代之的是一串輕盈的腳步聲。

“又怎麽……”

裴恕不太高興地睜開眼,話沒說完,話音卻斷了。

少女幹凈的側臉出現在他眼前,膚如凝脂,吹彈可破。

兩個人離得那樣近,連最細小的、逆著光的絨毛都能看得清楚,更別說那雙燦若星辰、秋水含光的眼睛。

林啾啾前傾著身體,半邊身子越過裴恕,一只手撐在他背後的墻壁上。

聽見裴恕的聲音,林啾啾歪過頭來,眨了眨眼睛解釋道:“啊,這個東西有點反光,有點影響我的視線,所以我過來把它拿下來。”

她揚了揚手上的東西,是一張奇怪的墻飾。裴恕“嗯”了一聲,撇開視線。

喉頭向上一滾,裴恕感覺元神有些不大對勁。

心頭一陣悸動,一股灼熱感正從那裏蔓延至臉頰。

“咦?”林啾啾放下墻飾,好奇地打量裴恕,“你是不是……”

她想說你是不是又動了,別亂動呀。

素描切忌模特亂動,林啾啾擡起手,想把裴恕拽回原來的位置。

她也是一時心急,手指伸向裴恕的肩膀,卻不想對方猝然起身,她來不及收手,指尖反而滑過裴恕的脖頸,落到了他的嘴唇上。

有點涼,但比想象中柔軟。林啾啾的腦子裏驀地閃過這樣的評價。

霎時間,小屋劇烈地一顫,緊接著,林啾啾只感覺天旋地轉,一股巨大的拉力將她拉離神府——作用力之強,應該是直接施加於她的肉身之上。

再睜開眼,林啾啾已經跌出神府,回到肉身。只見裴恕冷冷地站在她的面前,臉上微微有些發紅,神態亦有些奇怪。

“啾?”你怎麽?

不等林啾啾問出口,厚厚的字典“咚”得一聲砸下來,小山一樣豎在她和裴恕之間,擋住了她的視線。

裴恕:“別睡了,起來看書!”

林啾啾:嚶嚶嚶,我的模特我的畫,我的畫還沒有畫完呢……

……

這之後,裴恕便光明正大地出現在了神府小屋裏。這裏本來就是他的地盤,如今也算物歸原主……了吧。

總之,裴恕雖然不喜歡林啾啾當初在他神府之中瞎折騰,但不得不說,如今呆在這座小屋裏,他還是有些愜意的。

院子裏有座軟榻,半露天,坐在這裏能看到院子中央那棵茂盛的海棠樹,以及飄著白色海棠花瓣的池塘。

這裏風景很好,又安靜,裴恕很喜歡在這裏休息。

林啾啾則喜歡窩在另一邊的吊床裏。這裏風景同樣很好,能看到海棠花開、清水池塘、以及裴恕。

上次的素描沒來得及完成,林啾啾很是可惜,便繼續抱著畫板偷偷練習。

不遠處的裴恕在看風景,殊不知,自己也成了別人眼中一道的風景。

有時,林啾啾高興了,還會在小屋裏的廚房忙活一通。

她以前在家的時候喜歡做些小點心,現在這裏沒有烤箱,林啾啾便隨便做些糯米團子,味道居然也不錯。

“你不吃嗎?”林啾啾拿起一塊塞到嘴裏,嘰嘰咕咕地道。

裴恕睜開眼,乜了她一眼:“不吃。”

林啾啾試圖推銷:“很好吃的。”

裴恕再度拒絕:“……不吃。”

她到底把這裏當成什麽地方了?不是搭房子就是畫畫,現在居然還開始吃東西了!

裴恕閉上眼睛深吸了口氣。

如果她是路雲洲,他大概早就把她踢出神府,再把她從雲霧澗上扔下去,讓她沈到寒潭池水裏好好反省。

可是她不是。

裴恕難得拿出這輩子所剩無幾的耐心,第一次沒有發火、平心靜氣地道:“你就打算一直在神府裏虛度光陰?”

林啾啾沒想到他會這麽說,冷不丁地被團子噎了一下,嗆了嗆道:“我……咳咳我不是……咳咳!”

她咳得有些難受,忽然發現裴恕貼心地遞給她一杯茶,還主動替她撫了撫後背。

要麽說還是自己變化出來的人物更可愛呢,現實中的裴恕肯定不會替她拍後背,也不會給她遞水。如果是真人,這時候估計早就罵她怎麽這麽笨,吃個東西都能嗆到了。

裴恕:“吃個團子都能嗆到,不愧是你。”

林啾啾:“……”

彳亍口巴,神府說過,具象化出來的人物都是按照原主的性格打磨出來的,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也不奇怪。

林啾啾喝了口水,緩了緩道:“我沒有虛度光陰啊。”

畫畫在裴恕眼裏或許是不務正業,可那可是林啾啾的專業技能啊。而且……

而且林啾啾也不是貪圖神府之中的安逸,只是因為她只有在這裏才是人的形態,而一旦回到外界,她就又是那只沒手沒腳,做什麽都不夠方便的小鳥了。

裴恕:“為什麽不修煉?”

林啾啾:“啊?”

小乙說過,她要修煉,必須依靠靈木吸取的靈氣。可這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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